nobody else

扑热息痛:

眼前是一片苍茫的白。

艾尔埃尔夫背着背包，毫不费力的爬上尚还积着雪的山脉。迎面吹来有些冰凉的风，带走了一部分身体的热度，他缩了缩，拉高了冲锋衣的衣领，又继续向前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到达了山的顶点。艾尔埃尔夫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将背包里的相机拿了出来。然而戴着手套的手对于触屏的相机来说并不利于操作，这让他无奈的皱了皱眉头，随后便毫不犹豫的脱下手套，再次举起相机，对着眼前延绵而去，通向地平线的尽头的山脉群，拍下了今天的第一张照片。

他放下相机，寻找新的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景。

“好冷呢，但是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色的话，也值了。”

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语调里满含着对这个世界的憧憬和赞叹。

“是呢。”他微笑着，赞同了这句话，“所以我才要来这里，为了让你看见……看见所有，你所想看见的风景……晴人。”

 

第一章

 

艾尔埃尔夫第一次遇见晴人，是在医院里那间并不宽阔的诊疗室里。

“从今天开始，时缟晴人会由你来负责治疗，交给你了，艾尔埃尔夫。”凯恩站在他面前，说话的语调满是对他的信赖。

艾尔埃尔夫点了点头，余光扫过坐在桌子旁边端着马克杯正出神的盯着里面的白开水的棕色头发的少年。少年注意到他，有些吃惊的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带着些许尴尬的，但却和善的微笑。那个时候，艾尔埃尔夫注意到他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蓝的就像自己幼时家附近的那片海。

他没有继续多想，又转移注意力到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份病历上去。

时缟晴人，17岁，所患的疾病无法查明，但是和……

他阅读了下去，即使整张纸上夹杂了大量的英文和德文以及更为复杂的专业术语。

 

在遇见晴人之前，艾尔埃尔夫一直在这间聚集了世界顶尖医生的医院里工作，同时也作为凯恩的学生兼助手而不断的努力学习。

自少年时代以来，他就一直很希望成为医生，并为此而不断的努力着。之后，他如愿以偿的进入了理想的医学院，甚至在毕业后不断进修取得了进入这间有着世界顶尖技术和医疗水平的医院，在二十岁刚出头的情况下，就成为了其实习生。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他的妹妹，莉泽露蒂。正因为她从小就一直身体不好，看了许多医生之后，也没有治好过，所以艾尔埃尔夫才毅然决定去当个医生，来亲手救治自己的妹妹。

然后到了他第一次作为主治大夫来诊治病人的时候，医院便安排给了他这样的病人。

艾尔埃尔夫心里也非常清楚，这间医院里有个潜规则，会给初次当主治医生的实习生安排一个治愈可能性不大的病人。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一是锻炼医生的心理素质，二是提高医生的医术。治不好和治好都能做到一举两得，想到这一点的他，不由得佩服起了院长。

他也能因此猜到晴人的状况，以及他的生命究竟还能够维持多久。

 

晴人是个老好人，也可以说是个温柔乐观得过分的人，他总是对谁都微笑着，做出坚强的样子，然后每当病痛发作的时候，又难过的半死，一个人默默的扛下来。

这一切，都被他的主治医生——艾尔埃尔夫看在眼里。

但是艾尔埃尔夫什么也没说过，他本身并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也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当年毅然离开家里去上大学的时候，他曾一度遭到过父亲的阻拦。但是艾尔埃尔夫却连一句辩白也没有，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开了那里。

他对于家的回忆，至今都是父亲那在耳边环绕不去的怒斥声和最后重重关上的房门。现在唯一联系他和那个家的，只有身为他妹妹的莉泽露蒂了。莉泽露蒂试图说服他，让他回家见一面父亲，但是艾尔埃尔夫却并没有接纳她的意见。莉泽露蒂不知道，在她担忧艾尔埃尔夫的状况的时候，艾尔埃尔夫和他的父亲见过几面，但每一次都是以无休止的争吵和一方无视般的沉默而不得而终。

 

偶尔，会有几个和晴人年龄相仿的学生来看望他。

艾尔埃尔夫从他们的对话中，渐渐的记住了每个人，短发开朗做事不怎么经大脑的少女叫指南翔子，一旁总是无奈的吐槽或是有时候会露出不屑表情的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少女叫做流木野咲，而每次都会在生人面前畏首畏脚的红发少女则叫连坊小路晶。而一头金色的飞机头眼神凶恶的不良少年，叫做山田雷藏，总是跟着一个双马尾的可爱女孩一起来的比所有人都高一级的少年，叫做犬冢久间，女生则叫樱井爱娜。这些来看晴人的人似乎都是他的童年玩伴，由此足见晴人究竟在医院里度过了多久的时间。

除此之外，他还从他的朋友那里，知道了更多关于晴人的事情，比如他不喜欢吃芹菜之类的对治疗并没有实质性帮助的鸡毛蒜皮似的小事。

他有时候会对着无意识的记下这些事情的自己说这只不过是了解自己的病人罢了，然后下一次在安排食谱或是治疗的时候，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些地方。

这些都是一整天乐呵呵的坐在那里傻笑的晴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两个人刚开始的接触是无言而沉默的。晴人虽然会对着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就像对其他人露出微笑一样，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一般，足以看出他对周围人的微妙的抗拒。然而艾尔埃尔夫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所关心的，不过就是护士每天交给他的用药记录，以及那些精密仪器上冷冰冰的数字。

他有时候能够感觉到那些数字意味着什么，即使它们只是无情而又单调的显示着事实。但是那些数字却带着些许温度，温热的；又带着规律的鼓动，心脏的鼓动。

那些数字是一个人的生命。

渐渐的，随着时间推移，晴人像是想要打破这尴尬的相处模式一般，终于在某一天开了口。

“呐，艾尔埃尔夫，我是不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歪着头，抚摸着手中的书，脸上的表情并不明朗，但却也没有过于激动。他问的语气太过于平淡，以至于让整个话题像是围绕着日常中的一些琐事所展开。

艾尔埃尔夫合上病历，他站在病房的一角抬眼看了看晴人。

“不知道。”他毫不迟疑的如此答道，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是吗。”晴人突然露出微笑，然后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

艾尔埃尔夫知道晴人手里的书究竟是什么，尽管他努力的在外面包了一层皮子，试图掩盖起书的名字。但毕竟书的内容是无法伪装的，所以，艾尔埃尔夫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便立马知道了。

晴人在看的，是一本医学书。

他心中暗自嘲笑这个比他小了几岁的少年，他的病连那些顶尖的医生们都无法确诊，一本书又能够告诉他什么？但是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晴人想要做什么在本质上就与他无关，他们现在充其量只是病人与医生这样的关系，一个被治疗，一个去治疗，仅此而已。

 

然后从那天开始，以晴人开始，两个人在诊疗中开始时不时的闲谈。刚开始只有晴人不断的讲种种过去的事情，小到某天医院的花园里多了只小猫，大到某国举行了什么庆典，话题之多，以至于让艾尔埃尔夫觉得晴人每天都能给他不一样的话题。

然后他偶尔会开始回应晴人一两句，或是打击他的天真的见解，或是指出事情的错误之处。或许艾尔埃尔夫也只是想让晴人停下说话罢了，但是意外的晴人却没有露出受伤的样子，他反倒是很高兴。高兴什么？艾尔埃尔夫不解，在某一次的谈话过程中，他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因为终于有了一个愿意和我认真交谈的朋友啊。”晴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上的兴奋根本掩不住。

“朋友？谁？”艾尔埃尔夫没有反应过来，没怎么过大脑就直接问出了口。

“诶？嗯，我单方面认定的啦，艾尔埃尔夫你不用在意。”晴人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耸耸肩。

 

那个时候，艾尔埃尔夫突然从晴人低垂下去的眼睛里看到了寂寞。

晴人不曾向其他人外露这种感情，说实话，艾尔埃尔夫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一直觉得晴人是个坚强过头的小鬼，即使被疾病带来的痛苦不断折磨，也依然相信自己会有痊愈的一日。所以他总是微笑，对谁都微笑着，就好像承受痛苦的并不是他一样。艾尔埃尔夫这么想着，心里的某一处突然焦躁起来。

这种感情究竟从何而来，就连艾尔埃尔夫自己也陷入了迷惑之中。是对晴人的讽刺吗？亦或是他的身上映射出了莉泽露蒂的影子了呢？他顺着那种焦灼感，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再次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之中。

 

时间又再次推移，季节也随之转换，寒冷的冬天到来了。

平静的日子依旧持续着，直到艾尔埃尔夫有一天突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莉泽露蒂倒下了这样的消息。

那个时候，艾尔埃尔夫有种世界末日到来的感觉。他强撑着放下电话，话筒最后的几声“嘟嘟”还在他的耳边残响。一时间天旋地转，他甚至无法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只觉得世界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艾尔埃尔夫慌乱着，直到一只不太温热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还未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味的他，下一秒就被轻轻的抱住了。

“没事的。”晴人的声音听上去无比遥远，但却驱散了艾尔埃尔夫眼前的黑暗。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晴人没有做出什么表情，他只是将艾尔埃尔夫揽进怀里，伸手去抚摸他的后背。艾尔埃尔夫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里渐渐平静了下来，然而意外的，他头一回没有抗拒除了莉泽露蒂以外的人和他的肢体接触。

两个人破天荒的没有任何交谈。他们站在艾尔埃尔夫的私人办公室里，晴人拥抱着和他身高相差不多的艾尔埃尔夫，艾尔埃尔夫倚靠在他的肩上，像是叹息般的，合上了双眼。

 

等到莉泽露蒂的病情稳定，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如艾尔埃尔夫所料的那般，那天莉泽露蒂会倒下，是她的先天性心脏瓣膜不全症造成的。他想了办法，让莉泽露蒂进入了这间医院入住，并和几个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医生开始商量如何治疗她的病情。

晴人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对着那样拼命的艾尔埃尔夫露出了带着鼓励意味的微笑。

在某次通宵的早晨，艾尔埃尔夫爬上天台，想要在难得的休息前稍微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他推开虚掩着的门，迎面吹来冰冷的空气，脸冰的有些发麻，但艾尔埃尔夫毫不在意，他两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朝着栏杆的方向踱步而去。

医院有着冬天光照充足的时候在天台晾晒床单的习惯，于是直到艾尔埃尔夫走过最后一排挂着白色床单的晾衣架，才看见披着摊子站在栏杆旁边的晴人。晴人背对着他，似乎在眺望着什么。那个时候，艾尔埃尔夫才发觉晴人究竟有多么瘦小。他的一头棕色的头发在风中摇动着，蓝色的眼睛里落下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艾尔埃尔夫在心里的某处隐隐的察觉自己无法到达晴人眼中所落下影子的地方去，虽然他也并没有去的打算。他耸了耸肩，向着晴人走去。

“嗯？艾尔埃尔夫，你一晚上没睡觉吗？”晴人在艾尔埃尔夫还没走近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他转过头，却一眼看见了艾尔埃尔夫眼睛下那有些发暗的痕迹。晴人眉头微皱，似乎是有点不太高兴，“别老是通宵啊，这样对你身体不好。”

艾尔埃尔夫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眼看了一眼晴人，然后又转过头去俯视沐浴在朝阳的金色光辉中的大街小巷。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艾尔埃尔夫对于这种状况甚为满意，他比起跟晴人进行交谈或是问答，反倒是更喜欢两个人什么也不说的时候。这种时候，他不用去费尽心思去讽刺晴人，也不会因为因为他漫无边际幼稚的可笑的发言而感到生气，总之可以说，这是绝佳的状态。

然而，这绝佳的状态却在晴人一句踌躇的问话中被改变了。

晴人向前俯身，两只手搁在栏杆上支撑起身体，两只手从袖口中伸出来，在寒冷的空气中交握。艾尔埃尔夫从他的这个动作中看出了晴人的焦虑，但他没有催促，两个人都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能够让彼此能够坦诚的开口交流的时机。

然后，晴人终于开口了。

“那个，关于莉泽露蒂的事情……”他的话说了一半，然后就又停了下来。

艾尔埃尔夫侧着头去看他，晴人的表情显示他正在纠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述才好。于是他索性从自己这边起了话题。

“莉泽露蒂是我的妹妹。”他抬起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确定了自己的神经被唤醒，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如你所见，她有心脏病，是先天的。因为我们的母亲不一样。”

“是同父异母吗？”晴人似乎变的轻松了些，说的话里也少了点犹豫的成分。

“嗯，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他离婚了，现在的母亲，也就是世俗所说的继母，是莉泽露蒂的母亲。”

“抱歉，感觉说到了让你感觉不舒服的地方。”晴人突然向他道歉，他直起身，蓝色的眼睛毫不避讳的直直的注视着艾尔埃尔夫。

“这些我已经不在意了。莉泽露蒂的疾病，是我成为医生的契机。因为我想自己亲手来治愈她，给她健康。”

“是吗。”晴人又转过身，和他一同眺望日出时分的天空，然后他不着痕迹的露出淡淡的微笑，“艾尔埃尔夫你有很好的家人呢。”

艾尔埃尔夫本想否定他，结果他飘过头，正巧看见晴人闭上了眼睛。或许他不想让自己察觉到心中所隐藏不住的情绪吧，艾尔埃尔夫如此的感受到。所以，他没有试着往下追问。

“我的母亲在我小的时候离开了，不过不像艾尔埃尔夫你那样，她是去世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晴人又开口这么说道，“从病历上大概能看到的吧，我和她有一样的疾病，而且如果没错的话，是治不好的。之前我问过你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晴人说着，趴在了栏杆上，头偏着偷偷斜眼看着艾尔埃尔夫。然后他像是释然了一般，笑了笑：“或许有一天，我能再见到她的吧。”

艾尔埃尔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来才好，于是他索性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晴人看着他依旧是面无表情，莫名的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总感觉艾尔埃尔夫你完全和别人不一样呢。”晴人笑着重新直起身，然后潇洒的甩甩手就走了。

艾尔埃尔夫对他的话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究竟哪里有不同？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但是却没能得出任何实质性的答案，等到他放弃思考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总是被晴人的话所影响。他有些不爽的拍了一把栏杆，兜里的手机响了，估计是办公室里的同事打来的。他一面摸出手机，一面走出了天台。

 

晴人没说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他仅剩的一些关于母亲的记忆，母亲曾在他很小的时候，温柔的牵着他的手，带他一起去玩。晴人不记得那时候究竟是夏天还是春天，只记得那天的天空很蓝，很大，母亲的手有些凉，但捏起来格外的舒服。

然后有一天母亲突然的从家里消失了。晴人每一天都在找她，他以为她只是在和他玩一个捉迷藏，只是难度有些高。他从家里的每个角落开始，呼唤着她，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又去周围的公园开始找，他会抓住路边经过的那些叔叔阿姨们询问他们是否见过他的母亲。那些人有些会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但更多的是冷漠和反感。

那个时候，晴人的父亲因为她母亲的医疗费的缘故，常常在外面工作，他总是要求晴人要好好的乖乖的待在家里，然后或许他的母亲会回来看他。晴人照做了，但是却什么也没有见到。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某一天他在街上继续寻找母亲的时候，疼痛突然从身体内部侵噬了他，他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是父亲焦虑的表情。

从那一刻起，晴人学会了伪装，学会了逞强，学会了一个人默默的承受一切。因为他不想让那样的父亲担心，也不想让周围的人因为自己疾病的缘故同情自己，或是为自己感到难过。

他曾经幻想过自己的消失，或许那样不会有什么人察觉，事实上他也试着去做了，但是站在天台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念头。至于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晴人将这种事情称之为生命中的意外插曲，并为之感到兴奋，这也只是他在漫长乏味的住院时间中为了解闷而摸索出来的新办法。

 

第二章

 

事情总是来得太过于突然，快的甚至无法给每个人任何一点喘息的时间。

艾尔埃尔夫最终还是没能像自己最初的理想那般，亲自去救治自己重要的亲人。从莉泽露蒂的手术时间的前五个小时开始，他的手就一直在颤抖，连一本普通的病历都无法好好的拿在手中。他沮丧的坐在了椅子上，伸手去捏自己的眉间。

艾尔埃尔夫，难道救治莉泽露蒂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等到一切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时候，你却会想要逃离，想要背对现实呢？

他自我询问着，然后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诅咒自己的无力，诅咒自己的软弱，居然在重要之人如此的时候，无法做出任何一点能够挽回局面的事情。

晴人没有敲门就径直的进入了他的办公室，他看见那样的艾尔埃尔夫，隐隐露出了担忧的表情。艾尔埃尔夫本想对他说他那些幼稚的担心全部都是多余的，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从心底感受到无力以及疲惫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力。那一天，艾尔埃尔夫都处在极度疲倦的状态之下，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不久后手术开始，然而莉泽露蒂却没能再一次睁开眼睛。

看见身体还带着些许余温被推出来的她，艾尔埃尔夫的精神在那一瞬间濒临崩溃。他没有歇斯底里的抓住主刀的大夫的衣领对着他大吼，也没有向周围通过毁坏东西的做法来发散他的情绪。相反，他只是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跌坐在地面上。之后，他请了假，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也同时请求医院为晴人更换主治医生。

医院这边也理解他的处境，很快便同意了。但艾尔埃尔夫还没在家里待多久，便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一向听从安排的晴人对这一次医生的调换却显得十分抗拒，紧接着定时去记录数据的护士发现他不见了。医院打来电话，也就是想问问艾尔埃尔夫晴人可能会去的地方。

艾尔埃尔夫说了几个以往在医院里遇见过晴人的地方，但是医院却告诉他晴人不在医院里，消失前，医院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他离开时的模样。他一面听着电话，一面抬头看见外面已经暗下的天色，大概晴人连晚饭也没有吃就跑出来了，他想起晴人那幅患病的身体，又想起躺在床上身体冰冷的莉泽露蒂，他想起他们两个人在许多方面都如此相像。

“那个笨蛋！”他恼火的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飞快的穿上外套，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准备自己亲自去找他。但是开门的那个瞬间艾尔埃尔夫就呆住了，晴人一身便服站在门口，对着他顽皮的笑了一下。

艾尔埃尔夫差点因为那个笑容而上去打他一拳，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沉默着，有些局促的让手离开门把，转身走进屋内，晴人跟在他后面，脚步声轻不可闻，顺带也关上了房门。

“你晚饭没有吃对吧？”艾尔埃尔夫放下衣服，一面逃避着晴人的视线，一面询问道。

“我不饿。”晴人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从艾尔埃尔夫身上离开过。

艾尔埃尔夫莫名地感到了焦躁，他们的话题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进入过主题。于是很快两个人就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打破这个沉默的是突然开口的晴人。

“呐，艾尔埃尔夫，要不要去一个地方？”他说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可是艾尔埃尔夫并没有回答他，晴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拎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便走出门去。艾尔埃尔夫没有反抗他，他任由晴人抓着他的手一路走过大街，然后穿过马路，直到来到了城市边缘的小山的山脚处。晴人的手有些凉，又有点冒汗，毕竟这样的运动对于长期住院的他来说并不轻松。但即使是这样，晴人也没有停下来，他固执的拉着艾尔埃尔夫的手，沿着铺设平整的路，向山顶走去。

黑暗笼罩了四周，冬天的夜晚很寒冷，但是走在山道上的两人却毫不在意。他们一直走着，不久后晴人突然松开了低垂着头的艾尔埃尔夫的手，艾尔埃尔夫一下子抬起头，恰好在那个时候，一块厚重的云层离开了月亮，光芒瞬间倾泻而出，晴人站在那里，背着光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显得闪闪发亮。

他们之间没有一句交谈，艾尔埃尔夫只是惊讶的看着站在月光之下的晴人，他就像成为了光源一样，温柔的洒下毫不刺眼的光，然后照亮了黑暗的夜晚。

“回来吧。”晴人微笑着，对他说道，“我还是希望你来最我的主治医生。”

艾尔埃尔夫感觉晴人的话里，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但是此刻他却无暇思考这些，他的心情无比复杂，许许多多纷杂的思绪一瞬间都涌了上来，然后一反平时那样，乱糟糟的搅在一起。

“我说过的吧，成为医生的动机。”艾尔埃尔夫向晴人走去，然后他在他的身后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深蓝色夜空中的那轮月亮。

“嗯，我知道。”晴人的语调听起来很轻松，但却带着太阳的温度。艾尔埃尔夫又低下头，看着地面上那些草木斑驳的影子，第一次试图组织起语言，来好好的传达自己的感情：“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为了莉泽露蒂，我成为医生，然而她却死了，真正的悲哀……是不是努力挣扎但却始终无法逃脱命运呢？”

“不是。”晴人否定了他的话，艾尔埃尔夫回过头，看见晴人也正巧回望着他，“不是的，艾尔埃尔夫。”晴人露出有些悲伤的笑容，“真正的悲哀，并不是那样轻松的东西。”

艾尔埃尔夫有些心痛，但是却莫名的感觉到了恼火，他觉得或许这是自己仅有的几次情绪失控，或许是莉泽露蒂的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过于大了吧，让他第一次有种不想接触外界的感觉。

“那么，你又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明明她已经成了那样，却依然无法救她的我！”艾尔埃尔夫彻底放弃对于自己情绪的控制，索性将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扔到晴人的身上。

晴人惊讶的看着他，然后下一秒，他皱了皱眉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定的光。艾尔埃尔夫抬头起来看他，觉得莫名的有些后悔，明明自己身为大人，却说话伤害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这太过于卑鄙了。

“……那你又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晴人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泪光，他或许真的是被艾尔埃尔夫狠狠的伤害了，“不管是挣扎也好，还是什么也不做也好，都无法从既定的命运中离开的，我的心情！”艾尔埃尔夫被晴人难得的情绪激动怔住了，的确，自己的事情都还是自己最清楚。大概，晴人是时常会感受到的吧，这种沮丧无力的感情。但是他太过于会伪装自己，所以没有人能够知道他这样的心情，然而每每看得越透，晴人越会感到无力。所以，他才会在很多事情上都表现的很随便吗？艾尔埃尔夫想到这里，心顿时就凉了。他又一次的想到了莉泽露蒂，她每次做事都格外认真，是否是因为她也感觉到了呢？她努力修复家人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只是因为担心自己离开后，艾尔埃尔夫也仍然能有个能回去的地方呢？

“我还想活着……活着，然后去看遍世界的每一处风景，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晴人的话打断了艾尔埃尔夫的思考，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艾尔埃尔夫突然涌上一种冲动，他没有犹豫，就那样直接走上去抱住了晴人。晴人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轻轻的抽泣起来。

 

这依然是艾尔埃尔夫所不知道的事情，晴人在心中长长的叹息。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两个人走下了山，然后一步步的向车站走去。天渐渐亮了，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艾尔埃尔夫故意的放慢了脚步，以便晴人能追的上他。晴人径直朝他走来，握住了他放在身侧冻的有些冰凉的手。

“一起回医院吧。”晴人对他眨了眨哭肿的眼睛，露出俏皮的微笑。艾尔埃尔夫伸手，晴人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就被艾尔埃尔夫弹了他的额头，“好痛呢。”他眼泪汪汪的捂住额头。艾尔埃尔夫突然想笑，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晴人那副样子简直太好笑了，而且还很可爱。然后，这么想着他不禁又呆住了。

感觉到艾尔埃尔夫停下脚步的晴人奇怪的转过头来看着他，蓝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艾尔埃尔夫躲开他的视线，偏过头，脸上莫名的有些发烫，他伸手捂住了脸。

“怎么了吗？艾尔埃尔夫？”

“没事。”艾尔埃尔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僵硬。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

“没事，没什么。”艾尔埃尔夫被晴人追问的有些恼火，他一皱眉头，一下子快速向前走去，然后，走又变成小跑，晴人被他拉着，也小跑着跟在后面。冰凉的风从他们的身体间穿过，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呐，艾尔埃尔夫，成为医生之后要干什么，就从现在开始寻找吧。”晴人有些开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尔埃尔夫回过头，看见晴人一脸如温暖的阳光般的微笑。

“……嗯。”他停下了脚步，顿时百感交集，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道。

“我也会尽我可能帮你的，所以，打起精神来。”晴人也停下了，他一面说着，又眨了眨眼睛，蓝色的瞳孔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嗯。”这一次他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呐，艾尔埃尔夫。”晴人的表情从开心又转变为惊喜。

“什么？”艾尔埃尔夫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脸。”晴人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什么表情……”艾尔埃尔夫去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正在轻轻的微笑。

“你笑了呢，真少见。”晴人也朝他露出微笑，然后又转变为有些为难的表情，“应该说莉泽露蒂进医院之后，你就一次也没有笑过了。明明笑起来是个很好看的人。”

“我……”艾尔埃尔夫一下子顿住了，然后他又恢复了平常那样平和的心情，淡淡的微笑，“的确。”

“和我做个约定吧。”晴人微笑着，向他伸出小拇指，“在以后的日子里，要多笑一笑。这也算是寻找以后要干什么的修行。”他说着，一脸认真。艾尔埃尔夫看着晴人，不知为何，好像心里的某处被照进了阳光，冰雪被融化了。

“啊，我答应你。”不需要多想些什么，艾尔埃尔夫伸出手，勾住了晴人的小拇指。

“这样约定就好了呢，要好好的遵守哦。”晴人竖起一根指头朝他晃晃。

“好。”艾尔埃尔夫面对这样孩子气的他，只能无奈的苦笑着答应道。

“那我们就一起回医院，好吗？”晴人的语调平静而温柔，他整个人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中，每一根发丝都泛着金色的光，与那个站在月光下的他完全不同。艾尔埃尔夫胸口一紧，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累了，所以心跳会这样的突然加快然后又平静下来。

“嗯，一起回去。”他说着，捏了捏晴人有些凉的手，晴人也轻轻的回握他。

 

那之后，日子就像是莉泽露蒂离开之前平静的流走着，晴人的病有些微的加重的迹象，他们给他用了一些药，目前是刚好稳定下来了。于是他们之间依旧可以有平时没有营养的对话，晴人说那是闲聊，跟别人拉近距离的一种方法，虽然这些在艾尔埃尔夫看起来只是浪费时间，但他也从未说过一句这样的话，相反他会陪着晴人聊天，听他讲医院上下发生的各种有趣的温馨的亦或是悲伤的故事。在晴人的话语中，他为艾尔埃尔夫构起了一个门，通向外侧世界的门。

这种状况持续着，然而二月末的时候，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艾尔埃尔夫，外面有人要见你。”敲门进来的护士这么说道。艾尔埃尔夫搁下眼镜，随手合上了病历：“是什么人？”

“一个中年人，似乎有点激动的样子，你小心点。”

“在会客室吗？”

“不，他还在等候区那里。”

“那我就过去吧。”艾尔埃尔夫喝掉剩下的已经变凉的黑咖啡，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护士走在他的前方带路，两个人一路穿过走廊，然后到达了等候区。

这里是住院病人也会来的地方，所以艾尔埃尔夫毫不费力的就看见了要找他的人是谁。

“……父亲。”他呆站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中年人。中年人一扭头看见了他，迅速的冲上来，一把拎住他的衣领。

“你都干了些什么？！”他的手，不，他全身都颤抖着，眼珠大大的瞪了出来，明显看得出他是气急了。艾尔埃尔夫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他莫名的感到烦躁，啊啊，又来了，这样的事情还要持续多久才能结束？他偏开头，不去看他父亲的表情，他也知道这样会使得他父亲更加生气，但是比起这些，他更想离开这样的地方，回到他一个人独处的办公室里，或是到晴人的病房里去听他跟个话唠一样的闲聊。

“艾尔埃尔夫！你在听吗？！”然而父亲的声音又将他拉回了讨厌的现实。

周围的人们都自动让开，到角落里呆着，以防止眼前的两人从争吵变为打架的时候，不会成为被误伤者。艾尔埃尔夫看了看他们，然后握住父亲的手，迫使他从自己的白大褂上离开。他理了理已经变皱的衣领，抬起眼瞪了一眼他的父亲。

“莉泽露蒂她不是因为你的话根本不用死！”他父亲的嘴唇在颤抖，然后对他吐出一句责难的话。艾尔埃尔夫看着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击，也同样没有任何表情，这件事本身就让他心累，而他也同样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反而会使正常对话变得更糟，所以他就索性不开口。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周围的人群中传出。

“不是！”艾尔埃尔夫惊讶的转过头，看见晴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似乎是生气了。事情总是这么奇妙，明明身为当事人的艾尔埃尔夫没有生气，而一直处于旁观人的晴人却异常的生气。

“请你不要多管闲事。”他父亲的声音威严而绝对，但是晴人却始终没有后退一步，他异常坚定的走上前。

“那么，你有理解过一次艾尔埃尔夫所付出的东西吗？”晴人质问道。

“他能够做什么？离开家里，从没有按照我给他安排的那样！”

“你知道吗？莉泽露蒂倒下的时候他究竟有多么担心？莉泽露蒂的住院也是他想办法安排的，她住院的时候，艾尔埃尔夫他甚至没有好好休息过。在评价他之前，你有了解过这些事情吗？在艾尔埃尔夫离开家里去当医生的时候，你又何曾明白过他要坚持这样的做法的理由？难道不是因为莉泽露蒂的病吗？”晴人的话语虽然有些激动，但却格外的诚恳。艾尔埃尔夫始终没有阻止晴人把这些说出来，他只是注视着晴人，就像那个夜晚那个早晨注视着他一样注视着。

他们的关系总是这样奇妙，一个跑的很远，一个总是在追逐另一个，而另一个又往往会停下来等待身后的人追赶上自己，他们总是在互相追逐。

艾尔埃尔夫的父亲听完这些话之后呆住了，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是想说出反驳的什么话来，但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切的事情都是真的。

“下一次来的时候，我希望您不是来吵架的。艾尔埃尔夫他并不擅长表达，估计你们之间也因此产生了很多误会，我希望您能用平和的心情去接触他，去在吵架之前试着去理解他。”晴人笑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莉泽露蒂也是在生前非常希望你们之间能够和好，所以，拜托了。”他说着，对着艾尔埃尔夫的父亲鞠了一躬。

“啊，嗯。”他的父亲有些呆滞，回过神来也只能尴尬的答应了晴人。晴人站直，看着艾尔埃尔夫对他炸了眨眼睛，就像是小孩之间的暗号一样。艾尔埃尔夫明白他的意思，也悄悄的眨了眨眼睛。

 

第三章

                                            

“那之后怎么样了？”诊疗时间，晴人在护士给他检查的时候，向一旁站着的艾尔埃尔夫询问道。

“他似乎好多了，打电话的时候，也比以前平静。”艾尔埃尔夫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墙面，然后又转回来看着晴人，微微露出微笑，“总之，谢谢你。”

“那就给我一点回礼吧。”晴人说着，一如往常的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护士从床边离开，然后交给艾尔埃尔夫一沓数据，就离开了房间。

“什么回礼？”艾尔埃尔夫翻看着数据，一面漫不经心的问晴人。

“让我尝尝咖啡，很简单的吧。”晴人从床上下来，拉了拉有些皱的睡衣，脸上的笑容却格外清爽。

“你不能喝咖啡。可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诶——？”晴人嘟着嘴，“明明咖啡因什么的这些在人体里本身就含有，而且，你只让我尝一小口就好了，没什么问题的啦。”

“……那你没办法，只能一小口，过来吧。”艾尔埃尔夫无奈的叹了口气，合上数据夹在腋下，从病房里走了出去，晴人穿上拖鞋，顺手拿上了自己的马克杯跟在后面。两个人走过走廊，到了艾尔埃尔夫的办公室里。艾尔埃尔夫因为常年喝咖啡，久而久之，速溶咖啡就显得成本要高，他索性用打工的工资自己买了咖啡机，每天自己煮上一两次咖啡，让咖啡机里总是有保温状态下的热咖啡。艾尔埃尔夫打开柜子，拿出自己的马克杯，倒了咖啡进去。晴人递给他一只汤勺。

“什么？”他放下杯子，确认咖啡没凉，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晴人。

“那个，给我一勺就够了吧，说的就是一小口嘛。”晴人笑了笑，再次抬起了勺子。艾尔埃尔夫接过勺子，小心的倒了一勺的咖啡，然后倒在晴人的马克杯里面。晴人端起马克杯，小心的抿了一口，然后笃定般的点点头：“艾尔埃尔夫你果然是黑咖啡派呢。”

“这样会比较提神，怎么了吗？”

“嘛，让我来泡一杯给你尝尝。”晴人说着，伸手朝他要杯子。艾尔埃尔夫有些好奇晴人要怎么泡，所以就拿起杯子递给了他。晴人接过杯子，又望了望四周：“你这里有牛奶和砂糖吗？”

“有。”艾尔埃尔夫平时也会遇上不喜欢黑咖啡的人，所以办公室里常常会备有砂糖，至于牛奶，它在艾尔埃尔夫看来也算是速食食品，所以每次都会买一两袋，在忙的顾不上吃饭的时候喝一些。他从柜子里取出这两样，交给晴人，然后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晴人忙活。过了几分钟，晴人把马克杯又递给他：“尝尝看，不过我大概已经手生了，不是很保证味道。”

艾尔埃尔夫看了一眼杯中的棕色液体，颇有些怀疑的喝了一口，咖啡的苦牛奶的香味和砂糖的甜味刚好融合在了一起，味道恰到好处。他露出赞许的微笑：“很好喝。”

“怎么样？比黑咖啡要好很多吧。”晴人有些小得意般的说道。

“的确。”

“要不艾尔埃尔夫你以后试着这么喝吧。”晴人笑着收拾了牛奶和砂糖的袋子，开始传授自己的经验。

“但是你为什么会泡咖啡？”艾尔埃尔夫耐心的听他讲完之后，才问了出来。

“嘛，以前父亲那边很忙，我早上起来准备早餐会给他泡。”晴人说着歪了歪头，然后突然眼睛亮了一下，“呐，艾尔埃尔夫，今天是你生日对吧。”

“嗯？”艾尔埃尔夫本来正在喝咖啡，他放下杯子看了一眼台历，“的确，你怎么知道？”

“在你的资料上有写啊，生日快乐。”晴人说着，向他道了贺。

“哦，嗯。”艾尔埃尔夫破天荒的第一次在生日里收到除了莉泽露蒂以外的人的祝福，不由得有些局促，他慌忙的侧过脸，假装去看窗外，借此避开晴人那满是期待的视线。

“生日快乐，嗯。不过这么说我没有来得及准备礼物呢。”晴人有点苦恼的皱起眉头端着自己的下巴，然后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了一样，两手一拍，“我想起来了！”他站起身，拉住艾尔埃尔夫的手“你接下来应该没有其他事情了对吧。”

“嗯。”艾尔埃尔夫想了想，已经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且晚上没有他要排的班，这样的话，他就等于行程空了下来。

“那就和我一起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去看个东西。”晴人像是个小孩一样的快速的说完了这番话。

“好好。”艾尔埃尔夫无奈的答应他，然后站起身跟着晴人去吃饭。

回来的时候，晴人说让他在房间门口等一下，便自己飞快的跑了进去。

艾尔埃尔夫靠在门口的墙壁上掏出手机，发现收到了一个他觉得永远不会再次发来邮件的人的邮件。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开了那个写着“莉泽露蒂”的短信。

“致我亲爱的艾尔埃尔夫，我的哥哥。

     我大概是不会逃过这次了吧，所以晴人告诉我让我先写下这些话。

     首先，是今年的祝福，生日快乐，艾尔埃尔夫。同时，我很担心你和爸爸的关系怎么样了，你和他真的都很像，并不是什么善于表达的人。爸爸只是很担心你，他在家里也会犹豫着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他对于把你赶出家门这件事也一直很后悔。你们都是会为了别人付出，但却从来不说的人，我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和他和好，好好的坐下来谈一谈，化解你们之间的矛盾。我希望，哪怕是我不在了，你也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回来，回到这个你原本的归宿来。

     之后就是我的事情了呢，这封邮件被你收到的话，证明这一切我的预料是没有错误的。请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当一名医生有很多理由，我也知道你选择当医生的理由是我的缘故，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要去寻找，不能一直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你是会往前看的人，对吧？

      加油，只要不断的去前进，生活总会有希望的。那么我就到这里为止了，这也是我最后一封给你的邮件了吧，不能陪着你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你在我身边的这几年我过的很开心。”

他读了一半，眼泪掉了下来，然后手机突然响了，他接通，里面传来有些年迈的声音：“虽然你都已经成年了，但我还是要说，艾尔埃尔夫，生日快乐。”

“嗯。”他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这么感动吗？”父亲的声音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和之前相比要慈祥许多。

“没事。只是多少年没听你这么说过了。”

“……是吗，你那边要是忙的话，我就挂了。”

“不算很忙。”艾尔埃尔夫说着，一手插进口袋里，笑了起来。

“那就好，你妈妈说要你好好的休息，当医生很累的对吧？”

“已经习惯了。”

“好了好了，记得拉上几个朋友庆祝一下，我这边就不打扰你了，我挂了，再见。”

“再见。”艾尔埃尔夫挂了电话，看着屏幕一点点暗下去，他觉得这一年的生日虽然有些遗憾，但却是他最幸福的一次。

“啊，我准备好了，进来吧。”晴人探头出来，将他拉进房间里。

艾尔埃尔夫走进黑乎乎的房间，发现晴人连窗帘都拉上了，晴人在他的身后关上门，然后脚步声就没了。艾尔埃尔夫正在奇怪他干什么去了，接过房间中间的床尾上，亮起了一盏灯。晴人站在那盏白色的灯旁边，双手背在身后，满脸都是笑意。

他抬起头，看见房间的墙壁上，投映着明亮的星星，就好像自己站在了星群之中。

“那封邮件，是你让莉泽露蒂写的吗？”艾尔埃尔夫突然问道。

“嗯，但是我并没有说让她写什么，只是告诉她一定不要错过传达感情的时间。”晴人有些抱歉的说着，“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了吗？”

“没有。”艾尔埃尔夫摇摇头，上去抱住晴人，声音一下变的轻了许多，“我这边才是，谢谢你。”

“如果你觉得被安慰或是高兴的话，我就满足了。”晴人回抱住他。

艾尔埃尔夫结束了这个拥抱，然后拉住晴人的手：“与其看这里的星星，陪我到外面去吧。”

“可以吗？”晴人满脸的惊喜，然后飞快的套上一件外套，和艾尔埃尔夫手拉着手走出了住院楼。两个人在没什么人的花园里走着，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星闪烁着，晴人跟着他一路走到凉亭那里，两个人相偎而坐，抬头仰望着星空。

凉亭里没有灯光，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谈，晴人头靠在艾尔埃尔夫的肩膀上。他们连什么时候开始十指交握也没有察觉，夏日的凉风在空中拂过，吹的树林沙沙作响。艾尔埃尔夫从星空上移回视线，看向自己肩膀上的晴人。晴人似乎是睡着了，完全放松的睡脸上满是和他年龄不符的天真的表情。

那个时候，艾尔埃尔夫有了一种冲动。在晴人身边的时候，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冲动。所以艾尔埃尔夫没有抗拒这种这种冲动，他自然的，靠近了晴人的脸，然后缓缓的闭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嘴唇。晴人没有醒来，鼻子呼出的气弄的他脸上痒痒的，艾尔埃尔夫又悄悄的离开他的嘴唇。他的嘴唇有些凉，就像他的手一样。艾尔埃尔夫这么想着，又突然想起这搞不好是晴人的初吻。他郁闷了一小会儿，在内心里批评了一下自己，但他刚刚那个吻也同样是第一次，这么想着，艾尔埃尔夫突然觉得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而且自己这边也是初吻的话，就扯平了。他理清了自己的心绪，然后将睡熟的晴人抱在怀里，背着他回了病房。

 

晴人之后的表现也显示出他那天完全没有注意到艾尔埃尔夫吻了他的事情，依旧每天都是常态，有时候也会调皮的令艾尔埃尔夫感到头疼。七月的时候，流木野一个人来看晴人，她把艾尔埃尔夫从房间里赶出去，表示自己有些事情要和晴人谈谈。艾尔埃尔夫毫不介意的离开了。

所以艾尔埃尔夫不知道他和流木野的会面发生了什么。

太阳渐渐没入地平线，晴人的单人病房里，坐着来探病的流木野，准确的来说，是被晴人打电话叫过来的，因为晴人说自己有些事情想和她谈谈。于是流木野听完晴人简短的叙述之后，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流木野有些生气，她抱着胸，怒视着一旁坐在床上因为被吼而不由得缩了两下的晴人，“你明明知道的吧，那份协议。”

“我知道。”晴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睛里隐藏着深切的感情，“毕竟那是我自己签的嘛。”

“但是，你现在这样……”流木野看见晴人那样的表情，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她皱起眉头，“那他那边呢？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觉得。”

“你不应该当初那样做的。”

“我知道，可谁又知道我能够喜欢上一个人呢？”晴人抬起头，露出泫然欲泣的微笑，“所以，如果时间能过的再慢一点就好了，让我再和他待一小段时间，一小点都好，这样我就可以满足了。”

“唉……”流木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之后艾尔埃尔夫偶尔能在图书馆里见到晴人，晴人总是趴在角落里的桌子上睡觉，脸色有些不太好。他询问过晴人，却总是被他笑着一带而过。

然而身体上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艾尔埃尔夫只得就此作罢。

 

然后转眼夏天过去，秋天到来，只是空气中还留着蝉的残鸣。晴人这天对艾尔埃尔夫表示到了自己的生日了，希望艾尔埃尔夫能够陪着他一起过。

很不巧的，晴人生日那天刚好是工作日，所以他的朋友们都抽不开身来庆祝他的生日。艾尔埃尔夫没有见到晴人的父亲，也没有见到晴人接什么电话或是短信之类的，晴人给他的理由是父亲比较忙所以肯定是忘记了。

“呐，带我溜出去玩吧。”晴人笑了一下，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但又莫名的有些认真。

“为什么？”艾尔埃尔夫有些奇怪的看着晴人。

“十八岁的话，我想出去体验一下没进过的地方，不过不用担心我什么也不会吃的啦。”

最后，艾尔埃尔夫被晴人软磨硬泡最后还拿出了他父亲那边的同意书，总之是把晴人带了出去。

两个人晚上坐在酒吧里，晴人显然对人群充满了好奇，他望着台上弹着吉他用沙哑的声音唱着老情歌的歌手，一会又看看周围跳舞的人。艾尔埃尔夫特意找了一间气氛比较好的酒吧，所以场面并不是很混乱，他喝了一点酒，因为要照顾晴人的缘故，他要的酒度数格外低。那个时候，酒吧里突然暗下来，他知道下一场节目即将要上演，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转折。那个时候，晴人突然探过头，亲了他。

人群狂欢着，没有谁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人。音乐声和说话的嘈杂声渐渐远去，艾尔埃尔夫呆住了。然后晴人离开他的嘴唇，脸有些发红，但显然他很高兴。

“酒是这样的味道啊。”晴人笑了笑，然后被艾尔埃尔夫弹了额头，于是他又跟上次一样眼泪汪汪的捂住额头，“好痛的说，为什么要这样啊。”

“因为你说过你不喝酒的。”

“唔……”晴人理亏的嘟嘴，“我就尝尝看什么味道嘛。”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到这种地方来？”

“诶？”晴人呆住的表情很可爱，然后他马上又微笑着说：“在生命结束之前，要完成自己能够完成的所有想做的事情，这样才不会后悔。”

“你不会死的。”艾尔埃尔夫放下杯子，把望着他的晴人从沙发椅中拉起来，“有我在。”

“嗯。”晴人看着他，微笑着点点头。

 

他们后来去了艾尔埃尔夫的家，毕竟满身酒气不适合进医院。两个人换着洗了个澡，晴人因为没有备用衣服，就借了艾尔埃尔夫的来穿。

“有点长啊。”晴人说着，把裤腿往上折，最后露出了半个小腿在外面。艾尔埃尔夫看了眼他，然后确认自己的衣服都换好之后，两个人一块出了门，他们必须赶在护士半夜的查房前回去。

在病房门口分别的时候，晴人突然说自己有些话要对艾尔埃尔夫说，要他靠近一点。

艾尔埃尔夫如他所说，靠近了一些，晴人突然过来再次亲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就像蜻蜓点水一般，让艾尔埃尔夫再次措手不及，直到吻完才反应过来。

晴人狡黠的笑了一下，指指自己的嘴唇：“只是补充一下糖分。”他俏皮的说完，便很快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死小鬼。”艾尔埃尔夫摸了摸自己有些湿润的嘴唇，然后无可奈何的笑了出来。

但是他大概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被称之为——恋爱的微妙的心情。

 

晴人病情突然加重，是到了十一月月末的事。

一开始只是普通的睡眠时间加长，艾尔埃尔夫以为晴人只是累了，也就没怎么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晴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台笔记本电脑，他总是兴致勃勃的在网上搜索着各种美丽的风景的照片。然后他对着来例行诊疗的艾尔埃尔夫说那些地方他都想亲眼去看一看，去拍下那些美丽的照片。艾尔埃尔夫看着那些照片，浅浅的笑着说：“那必须要你病好起来才行。”

那些都是雪山的照片，一张又一张，从喜马拉雅山一直到远方的阿尔卑斯山。白色的雪笼罩着黑色的山体，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晴人着了迷般的看着它们，然后露出像是在遐想一般的表情。他后来和艾尔埃尔夫一起还看了电影，讲述了一位钢琴家一生中从未到达过陆地的故事。

主人公以那样的话语来形容他的这位挚友——“他从未到达过陆地，但他的灵魂却早已在那里走过。”

艾尔埃尔夫承认自己想起坐在病房里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些照片的晴人。他虽然不像那个钢琴师，从未到达过陆地，然而他却在狭小的病房内，联想自己在外面的所见所闻。艾尔埃尔夫突然没来由的想到晴人是不是会在这里离开，他摇摇头，摒弃这些不好的想法，这些并不是他所想要的。晴人不会死的，艾尔埃尔夫笃定着，那个时候在酒吧里的那句话，并不仅仅是说给晴人听的，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艾尔埃尔夫知道自己没能挽回莉泽露蒂，但是晴人还有机会，还有让他挣扎的机会。晴人的那句不管做什么事实都不会改变的话，他想要去否定，他要告诉他如果真的努力去做的话，一切都会实现的。

这是跟他的风格毫不相符的事情，等到艾尔埃尔夫发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之后，他不免这么自嘲。

然后时间推移，转眼进入了十二月，晴人陷入了长时间的睡眠之中。他变得开始会长达好几天都躺在床上，醒来的时候。也会有时候变得一言不发，或是说出些奇怪的话来。艾尔埃尔夫开始计算他睡着的时间长度，就在这种缓慢的焦灼中，晴人在某次醒来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梦。

艾尔埃尔夫那时候问过他做了什么样的梦，晴人还未来的及给他答案，便又再次昏睡了过去。他醒的时间在缩减，而睡眠的时间却变得更长。艾尔埃尔夫从凯恩那里拿到了他母亲的病历，同时也被告知医院决定放弃对晴人的治疗。

“请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的理由。”艾尔埃尔夫捏紧了手中的文件夹，脸冷的可怕。然而熟知他脾性的凯恩却格外镇定，他从办公桌前面站起来，然后到柜子跟前掏出一份文件，递给艾尔埃尔夫。

“这个是时缟晴人签过的文件，当时还没有完全的法律效力，但是十月份结束之后，他已经成年，这份合同就生效了。”

艾尔埃尔夫接过文件，打开蓝色的塑料外壳，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白纸。他低着头，阅读起上面黑色的铅字，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着，耳边仿佛有谁在为他读出那些字。

他知道那是晴人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苍白的声音，平静的读出那些沉重的铅字。

艾尔埃尔夫捏紧了文件夹，凯恩见状，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办公室。他阅读着，感受着晴人的绝望一点一点滑入心底的感觉，他一下子明白晴人所承受的，究竟是怎样的重量，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晴人如此努力的为他挽回他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晴人总是这样，为别人不断付出，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但是艾尔埃尔夫知道他的脆弱，知道他的孤独，所以他从未像其他人那样和晴人相处，他们从未单方面的依靠，而是默默的相互扶持着，一起走过这段时光。

时间如此短暂，所以才要留下所有美好的回忆。

 

艾尔埃尔夫很快被安排了新的病人，而晴人则被隔离在其他的病房中，禁止外人的探访。艾尔埃尔夫有时候能去看看他，但那仅限于值班之后的深夜，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他偷偷溜进晴人所在的病房，打开门，是满眼的银色的光辉，晴人在那片光中，平静的呼吸着。

仅仅有一次，晴人是醒着的。

晴人看见艾尔埃尔夫来看他，显然很高兴，他在月亮的光辉中，露出开心的微笑，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梦。”艾尔埃尔夫在他的前面坐下，他想要知道答案，趁着晴人还醒着的时候。

“医院应该是已经对我放弃治疗了，没错吧？”晴人的语气十分轻巧，仿佛像是在谈论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话题。

“嗯。”艾尔埃尔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捏成拳头，“可是我……”他的声音沙哑着，两手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没事的。”晴人打断了他的话，艾尔埃尔夫抬起头，看见晴人有些别扭的微笑，“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的父亲从来没有看过你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嗯。”晴人似乎有些难过，但是依然逞强般的微笑着，“他已经在外面结婚了，而且也有了孩子。我的话……”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头也压的更低，“大概，是不需要了。”

“并不是这样，我需要你。”艾尔埃尔夫摇着头用力的否定着晴人的话，声音变得越发激动，他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他放弃了思考，只是说出一团乱的思绪中，蹦出的每一句话，但这样还不够。“我需要你，我需要你陪在我的身边。”艾尔埃尔夫感到胸口针扎般的刺痛，他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想传达的感情太多，他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思维崩坏，心情急切，最后艾尔埃尔夫索性一把拉过晴人，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艾尓……”晴人的口吻说明他有些惊讶，但是他马上又平静下来，张开双臂抱住艾尔埃尔夫，“谢谢你。”

他们很快分开，然后晴人无奈的笑着耸肩。

“我做的梦很奇怪。”晴人以这样的话开了头，讲了下去。

 

第四章

 

艾尔埃尔夫记得晴人那晚用微弱的声音所描述的那个梦，黑暗的宇宙，没有止境的战斗，以及不断冲突着的他们两个人。最后，晴人说完，感叹了一句。

“我想，大概那个梦做完的时候，我也会离开的吧。”

他抬着头，眼睛里反射着月亮皎洁的光芒，连发丝也被银色所沾染。艾尔埃尔夫出了神的看着那时候的晴人，然后他伸出手去，握住了晴人冰凉的手。晴人转过头来看着他，眼里闪过一阵惊慌，不知何时，他的脸上掉下一滴眼泪，砸在白色的床单上。

“我有很多很多想要做的事情。”他掉下眼泪，声音有些颤抖，捏着艾尔埃尔夫的手上加重了些力道，“我想要去那些雪山聚集的地方，然后拿着相机，笑着拍下所有我见过的无可比拟的风景。我还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去逛集市，去尝遍所有我想要尝试的美食，我也想要去工作，想要去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当个清洁工也好，我想要在每天工作结束之后，唱着欢快的歌回去，然后做一顿丰盛的大餐犒劳自己……我不想要一辈子都被禁锢在这里，我想要出去……”

艾尔埃尔夫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低下头，鼻头一酸。他不能向晴人保证他一定能够带他出去，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他不能说。

“但是，这些都太晚了，太晚了。”晴人顿了一会儿，他抹了一把脸，露出微笑，然而却流出更多的眼泪，“太迟了所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发出自嘲的干笑，笑着流下悲伤的眼泪。

“……我想要带你出去。”艾尔埃尔夫眉头紧皱，声音低沉的苍凉，然后他的思绪杂乱了，他开始说话因为激动而变的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虽然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是，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吧，所以，我才会这么的，想要一个人留在我身边，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晴人看着他，表情像是在说他被艾尔埃尔夫突然的告白震惊了。然后，他擦干所有的眼泪，露出迄今为止最为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艾尔埃尔夫，真的很谢谢你。”晴人说道。

最后，那天他们什么也没有做，晴人再次陷入了睡眠之中。

 

他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了。期间，艾尔埃尔夫做了许多的努力，但却没有成功。他无法阻止晴人继续做梦，同样无法阻止晴人离开的脚步，然后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和痛心的他，在某个夜晚再次去看他，推开门，他看见晴人坐在床上，透过窗户，仰望着星空。

晴人看到他，微笑了一下，然后他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说想要让艾尔埃尔夫带他去天台。

他们一起去了天台，晴人坐在轮椅上，他已经不太能够走路了，他们之间的立场像是转换了一般，一路上都是艾尔埃尔夫不断的说着很多晴人所不知道的事情，而晴人总是平静的听着他讲完一件件有趣的事情。然后他讲到了好笑的事情，说着艾尔埃尔夫自己也笑出声来，他说希望晴人也去看看，这么说着，他的声音又哽咽起来。因为已经不可能了。他们两人谁都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两个人一再回避提起这个话题，但是却都无可避免的不知不觉的讲到这上面来。

“我喜欢你。”晴人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和他同样抬头望着星空的艾尔埃尔夫，这么突然的说道。

“嗯？”艾尔埃尔夫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空气冰冷的他有些麻木，他茫然的转过头，看着晴人。晴人转过头，和他视线相对，再次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艾尔埃尔夫。”

晴人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艾尔埃尔夫知道。然后晴人的表情就像一个电影的慢动作描写一样，他的嘴角轻轻上调，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他探过身，和艾尔埃尔夫接吻。

两个人的嘴唇都是冰冰的，但是即使这样也不要紧，接吻只是为了感受对方的存在，而他们的心早已联系在一起。

 

月亮渐渐暗淡了下来，在深蓝的天幕中，涌现出无数的星星，它们形成一条无比漂亮的银河，照亮了变的黑暗的世界。

晴人对着艾尔埃尔夫平静的微笑，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永远停留在了这里。

艾尔埃尔夫没有流出任何眼泪，他发出呜咽，然后挥拳用力的砸向地面。那天晚上他在天台究竟具体做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是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然而那个念头是什么他也忘记了，心里痛得要死，但却无法流出眼泪。

真正的悲伤，是眼泪无法描述的。

那天，艾尔埃尔夫彻底失去了晴人。

 

不久后他请了假，用掉了整整一年的带薪假期，他坐着飞机，抵达了意大利北部。然后他租了车，开始一个人的旅行。

在登上第一座山的时候，艾尔埃尔夫突然看见了晴人，晴人站在他的眼前，对他轻轻的微笑。

“你带我来看了啊。”晴人十分开心，然后蹦蹦跳跳的在山上跑来跑去。艾尔埃尔夫举起相机，拍下第一张雪山的风景。

他又去了许许多多的地方，走遍了晴人给他看过的那些照片的那片风景的每一个角落。艾尔埃尔夫有时候因为路费，做过许多零工，认识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人，然后他心情舒畅的在吃完犒劳自己的一顿饭之后，哼着歌朝着新的旅途前进。

在这一路上，晴人始终都跟在他的身边，微笑着鼓励他。

 

“因为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我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代替你经历所有你想要经历过的事情。”站在雪山上的艾尔埃尔夫的微笑如太阳那般温暖，满是温柔。

“是呢。”晴人笑了一下，“谢谢你，艾尔埃尔夫。”

艾尔埃尔夫转过头，继续眺望远方。

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晴人，在我为你展开的世界之中，你所看见的，是什么呢？

（END）